无云

公众号叫 长夜书坊

我怎么这么会挑书的呀

啊这几本社科和小说真的好看。

喜欢。

开心。

 

整体阅读/深阅读 时,人处于捕捉状态。碎片阅读,人处于逛大街一般的“随便看看”的状态。这种闲散像湿气随风潜入,罪莫大焉。

 

《2 6 6 6》

[智利] 罗贝托·波拉尼奥

 

一位当代的雕塑家说,雕刻是我睁着眼做梦。
我想波拉尼奥也是这个意思。

我高中一位语文教师说,钟表不是个好东西。我想,页码不是个好东西。

这幅画作大约表达了我心中的波拉尼奥。



朋友则以这张摄影作品形容波拉尼奥笔下的人物。



我预感。我预感我会喜欢福柯,(我甚至预感福柯的风格像陈寅恪。)我预感我虽然无法和波拉尼奥打成一片但是会致以具有份量和恳切坦率的眼神。波拉尼奥的世界是潜意识,无意识和强制意识的险滩与嶙峋暗礁。神奇,哪怕仅能看懂寥寥数语,也可支持你(即使焦躁地)吸收他大量的暗流与波涛,用沉默触碰他的沉默。


我们用沉默焖制愤怒。
我们用沉默蓓发情欲。

噪音是沉默的遮羞布。
他们就这样过着一种被生活限制起来的有条不紊的生活。
只有波拉尼奥知道那是岌岌可危的。用话语构造出的意象最后胜过了千言万语。

我读到了爱情来临时文学就不再可能。被压抑的、渴望游荡的情欲,被又硬又厚地砸出来,要么就是又烫手又扭曲地喷出来。空虚的爱无能。
读波拉尼奥和读史书异曲同工:过程大于意义。
得到一种饱实的空无一物感。


下个假期继续看。

 

《疯癫与文明》

福柯

 

反思:第一遍,自觉只读懂了65%。

 

如果福柯在世,我求他去拍纪录片。如果开公司,我请他写文案。

当然,更爱看他惊天地泣鬼神地做学问。抓得多么准,站得又稳。

 

想得深的人看似都是“煞有介事”的,他们「还原」某种事物的重要性、重新定义知识界的结构,显现于种种语境的开合。初上来几章是饶有兴味,到第六章,简直已经是摇撼着疯人院的铁链与门窗,头脑风暴爽得像坐过山车。

 

疯癫,首先是一种「不存在」。禁闭,是一个消灭虚无状态的手术。

疯癫与禁闭,从来不单纯是其所是,而是经济、医学与道德的共同结果。疯癫是彻底的堕落又是绝对的无辜。对待疯癫有两种观点:激情,或是谵妄。前者是人本身的败坏(标志着灵与肉的隐喻关系),后者是理性的自我败坏,通俗来说就是自我和自己打辩论打入了死胡同。从古代到现代,疯癫经历了从医学现象到道德现象的转变,对疯癫的压制变成了驯化,在疯人院这个巨型调教场,理性基本上宣告了它的完全胜利,人内化了社会强加予他的准则,成为了作为陌生者的自己。非理性领域被长久压抑,最终在文学的光芒中展现霹雳般的端倪和警策。

 

福柯在总结的最后一段中所言的“疯癫的新胜利”,是通过文学实现的。我前阵子随记的断句正巧摆在旁边:如果你也还相信文学里有救赎 / 词句的节奏中仍留存喘息的可能。

 

牵涉到:梦与疯癫的类比。自然与文明。贫困、失业与慈善的关系。罪感的建构。梭罗的巨大影响。甚至敲打了我——戏剧人类学何以产生。

 

西方的一些传统值得留意:试验观察与实验报告;中立立场;

即便是荒诞的、与中医不相上下的中世纪,也秉承某种实证的科学精神。

 

引以为戒:做社科学问切不可援引文学例子当实际情况;找不到原因,人类的偷懒天性往往笼统归因于“它就是那个样的”;视谬误为真理,极可能源于人类的自恋。“我们曾以自由之名犯下种种暴行”。

 

此外,对「灵修」感兴趣的朋友,一定顺手了解了解古典主义的医学研究。比如忧郁的“酸性”,躁狂的“沙质”,元气的运动和体内空间的渗透性。「女性的身体总是处于自我交流之中,从而形成一种对交感绝对有利的场所。」比如,水的顺从性和“多价性”。

 

诸多历史考证对于我比较猎奇。情感疗法像以毒攻毒。半玄想半试验的医疗骇人听闻:用肉体痛苦治愈精神疾病,给顽固的躁狂病人注射疥疮液。苦药通过洗蚀达到净化目的,人们服用奎宁硫酸和肥皂。

 

顺带安利冷门历史系列:三联新知文库的小众历史系列。包含《伊索尔德的魔汤——春药的文化史》《颜色的故事 : 调色板的自然史》《美味欺诈 : 食品造假与打假的历史》等等。

 

在古典主义的研究中,「疯癫的根本语言是理性语言,但是这种理性语言被显赫的心象笼罩着,因此只限于在心象所规定的现象范围内出现。」我马上追忆起,在文学中,“只要一部作品不违反它自己,它就可以被读者接受。”

文学可不就是「疯话」吗?

 

都云作者痴。

 

福柯本柯也是二十世纪的抒情诗人呀!

 

前言里「我的目的不是撰写精神病学语言的历史,而是论述那种沉默的考古学。」我就知道他不一样了。

 

仅节选第一章《愚人船》中的几句吧。

 

「遗弃就是对他的拯救,排斥给了他另一种圣餐。」

 

「水域和航行确实扮演了这种角色。疯人被囚在船上,无处逃遁。他被送到千支百叉的江河上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也就被交送给脱离尘世的、不可捉摸的命运。他成了最自由、最开放的地方的囚徒:被牢牢束缚在有无数去向的路口。他是最典型的人生旅客,是旅行的囚徒。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的世界之间的不毛之地,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乡。」


 

《推销员之死》

[美]阿瑟·米勒

 

如果要正儿八经写书评,这一篇我要起名“顽固的脆弱”。

 

美国人真是太会写家庭了。

先是这个冷漠的世界在制造罪恶,后是我们无法自愈的人格上的天疾,更有,不正确表达的爱本身就是伤害。

 

生命是多么的偶然,因偶然而脆弱,大儿子比夫因为数学考试而从此再没有跨过这个坎儿,看似病因,实则是症状,嗯,这种脆弱又多么顽固。比夫说,「我始终抱定宗旨绝不虚度此生,可我每次回到这里,我就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只是虚度此生。」他偷窃,他爱母亲,故他永远无法阐明他对父亲的憎恶是因撞见了他偷情,他不可能再相信爱情,而狎妓的风气又传染给了弟弟。「他们嘲笑爹这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不是城市这个疯人院里头关着的人!」而他一直盘算的,不过是想入非非的田园牧歌,作为最后的遮头片瓦。

 

而弟弟呢——「因为他从来不让自己正视挫折,因此也就更加糊涂,更加顽强,虽然看上去更加心满意足。」

“我周围的人都那么虚伪,弄得我经常降低自己的理想……”

 

出轨是父亲始终没有迈过去的坎儿,你发现人会把对一个人的那无从补偿的愧疚憋成怒火再泄向无辜者。

 

现在流行语说,因为无法再拥有,惟有不去遗忘。

父亲用行动说,因为无法补救,惟有尽全力遗忘。

 

这个剧本的视角是父亲的幻象世界和残酷现实的交叉,脑海中的回忆与对白,同现实的时间线并行,使得人读起本子来有点费力。咱们给这种形式起个名,叫它暴风雨,或者暴疯语吧。他总能找到二者间奇幻的交接点,就像在平行空间之间流窜,又被它们的缝隙和重量扭曲得生死不如。

 

「你知道吗,真奇怪?走过多少里公路,乘过多少回火车,做过多少笔买卖,熬过多少个岁月,到头来你还是弄得生不如死。」

 

推销员之死,“这个名字就让人感受到一股平凡人的悲壮和伟大。”

 

推销员,是个怎样的工作呢?——


 

威利始终没有找到他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他永远像是个「临时做客的」。

 

洛曼一家,也从来没有在世界这个严重失衡的大天平上占过一回重头。无论是父亲低声下气去求人遭到恶劣的敷衍,还是儿子排了六个小时的队等来一句对他十五年的白日梦的审判,都是轻如鸿毛的那个小人物已然濒死,而那边,所谓正常的秩序严苛而恐怖地将他们拒之在外。这已经超越了通常定义的「冷漠」。我想起一部奇片《活埋》,这电影你看过马上就明白我的意思。

 

「小人物也会像大人物一样心力交瘁。到今年三月他就为一家公司工作了三十六年啦,替他们的商标打开新天下,如今,到了晚年,他们竟剥夺了他的薪金。」

 

这个宛若钉子户钉在一片大楼中的、夫妻用二十多年仿佛追着跑的还债的房子(分期付款是令人绝望的——「我老是跟垃圾堆竞赛」),那不可能发芽的种子像威利这个男人——和他的责任,他的梦想,他的愧疚,他的无奈——一起覆灭了。覆巢之下,但凡一点点希望就能像冰凉的邪火一样轰然蔓延,又像一圈虚空的蒲公英风逝。

 

「他全身浴着蓝森森的夜色。」

 

读剧本,看形容是太精彩了。「机密地笑着」「得法的人物」「尖刻而不失分寸」「这世界是个硬壳果,躺在床垫上可咬不出肉来。」「你太认真。管他妈的。酒瓶打碎了,押瓶钱就要不回啦。」「他完全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他身上有股远方的气息。」看展开的手段是太精彩了,先用一段关系的不正常,来引入一个人的不正常,当然,他身上连着整个世界的病笃。如果用小丑的台词“这个城市需要灌肠”,那我是不是可以不负责任地想象此时每个人都像一节身不由己的管道。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伤心,这么自顾自的家伙。」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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